妈妈不爱我。
在我6岁那年，她带着双胞胎弟弟跟她爱的男人走了。
她粗鲁地甩开我抱着她双腿的手，将我掀翻在地。
对我嘶哑挽留她的哭喊声置若罔闻。
她走的决绝，没有一次回头。
但现在，在我20岁的时候，她又带着弟弟回来了。
因为弟弟生病了，只有我能救他。
可她不知道，我也生病快要死了。
1妈妈带着弟弟回来了。
她踮起脚尖想要摸摸我的头，开口尽是温柔。
“哎呀，青松都已经长这么高了，身体看着就壮实。”
壮实吗？
先前隔壁的阿姨奶奶还总说我太瘦弱，总是叮嘱我叫多吃点。
如今我身高182cm，体重53kg，体重比之前轻了不少。
她突然的触碰，让我有些不习惯。
我下意识偏了头，她的手恰巧碰上我的脸。
我不自然地低下头。
也因此清晰地看到她碰到我脸的右手，在裤缝处重重蹭了几下。
妈妈知道我看到了，可她依旧若无其事。
“妈妈回来了，你高兴吗？”
“以后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。
好不好，儿子？”
于我来说，这是天大的诱惑。
从我3岁，妈妈离开的那天起，这样的场景我盼了一天又一天。
我未开口，妈妈又来一记重拳。
“青松，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，妈妈特意回来给你煮你最爱的长寿面呢。”
一瞬间，我眼里星光璀璨。
不得不承认，我内心是渴望妈妈爱我的。
哪怕只有一点点。
我想妈妈是爱我的，她仍记得我的生日。
这一刻太过美好，我想再次确定。
“真的永远在一起，不会丢下我了吗？”
“当然了，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。”
得到肯定的答案，我嘴角绽开笑容。
“只是你弟弟生病了，你是哥哥，要救救他，咱们才能永远在一起。”
江聿白患上白血病，我一周前就知道。
早在四个月前，我也被确诊患上白血病。
上周我去医院拿药，恰巧听到医生和他们的谈话。
我后来也问过医生，其实江聿白的病情发现及时，情况并不严重。
“青松，你不说话是不愿意救弟弟？”
我张了张嘴，急切地想要解释。
“我没有，我……”我也生病了，如果我没生病，只要妈妈多爱我一点，不再丢下我，我愿意捐献骨髓给江聿白。
可惜这些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。
妈妈对我没有耐心，瞬间翻脸。
她冷漠地打断我，语气再没一丝温柔。
“江青松，你又要找借口推脱吗？
亏我还以为你变好了，没想到你跟你爸一样自私。”
“我冒死生你一场，你总该有所回报吧？
如今你弟弟生病了，你把骨髓捐给他。”
“救他，你只是失去了一点骨髓，不救，聿白失去的可是生命！”
我自嘲地笑了笑。
明明医生说了，江聿白病情轻微，目前只需通过药物治疗。
真正需要换骨髓的人，是我。
2妈妈为了报复她爱的男人徐庭泽，嫁给了爸爸。
她和徐庭泽5年恋爱，终于徐庭泽出轨不愿回头。
得知徐庭泽即将当爹，她愤怒至极。
恰巧这时候等待妈妈多年的爸爸再次追求她，她一怒之下嫁了。
婚后不久，她怀孕了。
徐庭泽又找到她，道歉、忏悔，说尽甜言蜜语，许诺万千誓言，追溯过往种种。
把妈妈那本就不坚定的心弄得地动山摇。
她哭着闹着要离婚，要打胎。
可爸爸不忍他的两个宝贝就这样被无情地剥夺生命。
爸爸对她承诺，生下孩子后把自己的财产给她，然后放她自由。
医生也告诉妈妈怀的是双胞胎，月份大了，不适合打胎。
而且她的身体，以后再怀孕的可能微乎其微。
打了胎，意味着这辈子她再无当妈的机会。
最终，妈妈权衡利弊后，把我和江聿白顺利生下。
爸爸也信守承诺将财产转给她，但没有放她离开，还用徐庭泽威胁了她。
爸爸只是想多留她一下，想她对两个孩子多一点陪伴和关爱。
可她却觉得爸爸自私，骗了她，还用这样的方式拖住她。
妈妈恨他，也恨我。
妈妈爱江聿白，不爱我。
因为我长得像爸爸，弟弟长得像她。
她说我是她的耻辱印证，长着跟爸爸一样的大脸，让人看到就作呕。
最后，她陪爸爸耗了六年。
在爸爸遭遇车祸去世后，她迫不及待带着江聿白离开了我们的家。
3为了迎接妈妈回家，我做了满满一大桌菜。
我知道妈妈喜欢吃什么。
我想让妈妈多吃点，想看妈妈脸上挂着满足的笑。
想让她对我笑一笑。
印象中妈妈对我从来都是冷着脸的。
她亲昵地揽着江聿白走进厨房，脸上温柔带笑。
只不过是对江聿白笑的。
我告诉自己，等妈妈吃了我做的饭菜一定也会对我笑的。
妈妈离开的这些年，我跟着奶奶生活，直到前几年，奶奶去世。
我便一个人生活。
六岁的时候，小朋友们说我没爹没妈，是扫把星。
可我明明有妈妈的。
妈妈离开后，我总跟奶奶哭着闹着要找妈妈。
奶奶说妈妈跟人跑了。
我不听，还是闹着找妈妈。
奶奶又对我说了这样，那样的理由。
但对那时一心想找妈妈的我没起一点作用。
奶奶被我闹得没办法，再次换了理由。
她说因为爸爸去世了，家里没收入，妈妈为了不让我饿肚子，省着大米给我吃，所以才走了。
可我就是信了。
天底下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妈妈呢？
周围邻居家每个妈妈都是爱他们孩子的。
所以我坚信，我的妈妈也爱我。
妈妈离开我有她的苦衷，她会回来的。
于是，从这天起，我终于不似从前那样哭闹了。
我看着墙角那大袋满满的大米，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，不停掉落。
我心想，以后我每天要少吃半碗饭，等妈妈回来就不用给我省大米了。
我也确实这么做了。
如今妈妈终于回来了。
4我给妈妈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。
“我特意给您做了饭菜，您多吃一点。”
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头。
“现在连妈也不会喊了？
江青松，你的礼貌被狗吃了？”
“妈、妈妈。
我会的。”
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妈妈这两个字再没从我口中说出过，现在突然叫出口竟有些不习惯。
没喊，是因为她之前反感。
8岁的时候，我偶然碰到过江聿白，他长得很像妈妈。
所以，只一眼，我就认出他。
也因此，我知道了他们的新家。
江聿白正满嘴骂着脏话，被人按在地上打。
我出手帮了他。
我浑身透出一股狠劲，挥手揍人的样子被来寻江聿白回家的女人看到。
妈妈还是记忆中的样子，一点没变。
看到她的瞬间，我眼里星光灿烂。
而她，眼里满是担忧，扒着江聿白看了一圈又一圈。
见他没受伤，才把目光移到我身上。
她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。
不，比看陌生人还不如。
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温情，有着满满的厌恶。
我想，她可能是被我刚刚发狠的样子吓到了。
或者是太久没见，她才没认出我来。
“妈妈，我是青松，我刚才是帮弟弟……”我不想妈妈误会，急切地想要解释。
“闭嘴！
别叫我妈妈！”
“聿白这么乖，从来没打过架。
怎么你一来，他就会和人打架了？
还成了你帮他？”
我看向江聿白，面露期待，希望他能告诉妈妈。
他蹭了蹭妈妈的手臂，乖巧地告诉妈妈：“妈妈，我没有打架。
是哥哥和人打架，我劝他不能打架。”
他此刻乖巧的样子和刚才满嘴脏话的他判若两人。
一瞬间，我如遭雷劈，辩无可辩。
妈妈温柔地抚了抚江聿白的头，轻声安慰，“聿白，妈妈知道你一直都乖，妈妈相信你。”
而后，妈妈转过头，脸上温柔被厌恶取代。
“江青松，以后别叫我妈妈！
真害怕你道德败坏，以后闯了祸给我丢人现眼。”
……思绪回笼，我又听到妈妈不耐地声音响起。
“还有，怎么盛这么多饭，是想撑死我吗？！”
“没看到你弟弟想喝汤？
还不快给他盛点。”
我依言照做，给江聿白盛了一碗汤。
我要给妈妈夹菜，却被江聿白抢先一步。
妈妈笑着对他说，“聿白真懂事，你也快吃吧。”
我张了张口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5这天，妈妈再次提起要我捐赠骨髓给江聿白的事。
我失落地垂下眼。
妈妈已经回来同我一起生活了快一个月。
而我的病情也愈发严重，可妈妈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我也曾跟她坦白过。
可妈妈不信。
依稀记得她回来的第一个周末。
早上她和江聿白准备出门，妈妈让我就别去了，他和江聿白出去有事，让我自己在家。
我点头应下，其实我也不想出去，我感觉身体越来越乏力了。
直到我刷到江聿白的朋友圈，才知道妈妈口中的有事是去春游，去野餐。
视频里，他们一群人喝着饮料，吃着各式各样精致可口的食物，好不热闹。
她和江聿白外出玩了一天，直到晚上才回来。
回家后江聿白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嘟囔。
“妈，我真的好累，我这身体真是越来越没劲了。”
妈妈坐在他边上轻声安抚他。
“聿白，你会感觉累是正常的，咱们听医生的，好好治疗，等以后给你移植了骨髓你就好了。”
江聿白偏头看了我一眼。
“可是哥能同意吗？”
妈妈也看向我。
“妈妈，其实我也生病了，”也是白血病。
只是妈妈向来对我没耐心，她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打断我。
“生病了？
你是要说你手上那点小伤？”
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背，通红一片，犹如胎记那般明显。
那是前几天做饭的时候被开水烫伤了，擦了几天药膏已经好了很多。
我不知道妈妈是现在才看见。
还是前几天烫伤就看到了，她不愿过问一句。
“不是，我也得了白血病。”
为了让妈妈信服，我甚至拿出医院开具的诊断报告。
妈妈眼里划过惊讶，却又很快恢复平静。
她只扫了一眼报告，然后就扔开。
她嗤笑一声，冷冷开口。
“你要不愿意直接说就是了，何必编这样的理由？”
“要说别的我不敢保证，可你从小就是你爸一手带大的，你把你爸那说谎骗人、自私自利的德行倒是学的透彻。”
“尤其是装病，你小时候更是轻车熟路。”
“现在更是不得了，连医院的诊断报告都能造假了。”
是了，我装病骗过妈妈。
6岁那年，妈妈要带着江聿白离开，我为了让她留下，装病骗了她。
她却一眼识破，粗鲁地甩开我抱着她双腿的手，将我掀翻在地。
妈妈不信，我有嘴难辨。
6转眼，迎来了我的生日。
从妈妈回来，我就在期待这一天。
妈妈亲手煮的长寿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。
可我终究还是没能吃到。
江聿白早上起来就喊肚子疼。
看着他捂着肚子难受的模样，我去厨房煮了红糖姜水。
从前我肚子疼的时候，奶奶就是这么煮给我喝的，可有效了。
然而，糖水端到妈妈面前的时候，她忽然变了脸。
“江青松，你干什么？
不知道你弟弟喝不了红糖水吗？”
“为什么你要这么害他？”
我确实不知道，可说了妈妈也不会相信。
她把红糖水一把掀翻在地，滚烫的水泼了我一手。
皮肤迅速变红，甚至气泡。
疼痛逼得我得直接掉了泪。
可她全然看不见。
她满心满眼都是躺在床上面色白皙，嘴上喊疼的江聿白。
她怎么会看得到我呢？
“为什么得病的不是你，要死的不是你？
为什么要让我的聿白受这么多罪。”
我无力地笑了笑。
妈妈，你的愿望快要成真了。
医生已经强烈要求我住院，可我知道，没有合适的骨髓，我的病已无力回天。
再住院也只是捶死挣扎。
我闭了闭眼，有些绝望的看着她。
“妈妈，你真的希望我死吗？”
“明明我也是你的孩子，可你的眼里为什么只有江聿白。”
不知道妈妈是被我哪句话刺到，她抓起手旁的水杯扔在我面前。
“江青松，聿白都这样了了你还来威胁我！
你想死就去死！”
说完，顿了一下，她再次开口：“当初我是不能选择，要是知道你会是如今这幅自私的样子，我就算死也不会生下你。”
字字如刀，刀刀见血，把我的心刺的生疼。
我轻轻笑了笑，“妈，除了要我的骨髓还要什么呢？”
“我都给你。”
“连同我的命，也给你。”
她看着我现在的样子，怔了一下。
也许是我这次答应地爽快，妈妈也缓和了语气。
“瞧你说的，我要你的命干什么？
捐点骨髓要不了你的命。”
“你要早答应不就好了，妈妈这也是迫不得已，你也别怨我。”
我无力地笑笑。
如果边上有镜子，一定能映出我此刻的脸比墙还白。
二十年前生日那天，妈妈给了我生命。
二十岁生日的今天，妈妈希望我去死。
而我也真的快要死了。
多么讽刺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