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彦霖宠了我整整十年。
我以为我们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,结婚,生子,幸福一生。
哪怕长长久久得留在这农村里,我也甘之如饴。
直到宋彦霖带回来一个女人,告诉我:“夕夕,她会是你的大嫂。”
黄子怡笑的娇羞:“妹妹好啊,这是我从城里特意带来的巧克力,送你做见面礼。”
宋彦霖明明应该知道,我吃巧克力会浑身起红疹,甚至呼吸困难。
可他却冷脸对我,“为什么要为难子怡?
杨朝夕,你已经不是小丫头了,做事应该有点分寸。”
夜里,我强忍着难受,翻出了原本已经压在箱底的家书,提笔回信:“爸爸,我想清楚了,来接我回家吧。”
1我放下笔,怔怔出神。
夜已深,外面一片黑暗,只有我身在的小房间,还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。
已经是1983年了啊,我来到宋家,已经整整十年了。
我曾经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。
如今看来,却是我太过天真了。
我自嘲地笑笑,左手无意识地挠着右手臂和大腿上的一片一片红疹。
好难受啊。
身上和心里,都是痒麻又疼痛。
眼前又浮现出了黄子怡委屈咬唇的神情:“这可是文工团去城里表演得来的奖品,我自己都舍不得尝一口呢。”
是啊,这个年代,巧克力可是难得的稀罕物什,村里的供销社甚至都没有。
可我确实吃不了巧克力啊。
十年多前,妈妈第一次抱着我来敲宋家的门,就是因为我浑身发红疹喘不过气来。
宋彦霖的妈妈是村里的卫生员,和我妈妈盘了半天,才得出结论。
是因为我吃了妈妈珍藏已久的巧克力。
那还是她作为知青下乡,小心藏在包袱里的。
那晚,我浑浑噩噩地在宋家打了一夜的点滴。
而十三岁的宋彦霖,小大人似的跑进跑出,帮我打热水、洗毛巾。
他说,“这个妹妹好看,像个瓷娃娃。
她生病了可真让人心疼。”
那时起,我就记住了,我是不能吃巧克力的。
可宋彦霖忘了。
其实此后十年,妈妈扎根在这个村里劳作,再到病逝前将我托孤给宋家,我其实也没机会再见到巧克力。
他一定只是忘了吧,否则怎么会逼着我吃下那块巧克力呢?
我试着去解释,“哥,我真的吃不了,你还记得十多年前……”可宋彦霖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,“子怡一片好意,夕夕,你应该给她个面子的。”
他在逼我,认下这个嫂子。
于是我吃了。
只吃了半块,熟悉的呼吸不畅的窒息感便汹涌而来,我冲到门外就干呕起来。
黄子怡很失落,语气甚至染上了一丝哭腔:“夕夕,你是不是不肯接受我?
那也不用这样针对我吧?”
我张了张嘴,想辩解,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。
喉咙哽住,身上也开始仿佛有蚂蚁在爬。
我真的没有要针对黄子怡。
我只是有些想不通,明明之前把我捧在掌心里的宋彦霖,怎么就突然间爱上了别人。
我只是,吃不下这块巧克力啊。
宋彦霖见我也反应这么大,怔愣了一下,却又很快沉了脸色:“杨朝夕,你太任性了。
哪怕有情绪,也不该浪费粮食。
你是不是小布尔乔亚的毛病又犯了?”
他很久没有叫我的全名了。
何况这话,说的真的很重。
我虽然十岁就跟着妈妈下乡插队来到这里,身子却一直还是文文弱弱的。
可从前,宋彦霖是很护着我的。
那时他还没当上小队长,却总是在我干不够活攒不够工分时,默默地帮我。
生产队的人常常打趣他,“彦霖对朝夕可真好啊,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。”
他脸都红到了耳朵根,手上的活却不停,只说:“哥哥帮着妹妹,总是应该的。”
后来再大些,宋彦霖当上了生产小队的队长,也托人送我去了供销社面试。
托妈妈的福,我识字,会算术,成了供销社坐柜台的出纳。
倒也不用再下地干我怎么也擅长不了的农活了。
不是没有人说过闲话的,可都被宋彦霖压下去了。
村里人都知道,年轻力壮的宋队长和谁都一团和气,唯独家里的养女杨朝夕是他的逆鳞,谁也说不得。
可现在,他有了更想护着的人啊。
2窗外传来的熟悉脚步声唤回了我的思绪。
是宋彦霖回来了。
我连忙藏好回信,吹灭了油灯,缩进被子里。
白天不欢而散,他去送哭哭啼啼的黄子怡回家了。
脚步声停在门外,宋彦霖敲了敲门。
我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身子,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他。
却听见他在门外轻轻叹了口气:“夕夕,我知道你还没睡。
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,我已经决定要娶子怡,你得和她好好相处。”
我没有回答。
他也没有再说话。
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,在静夜里,尤为明显。
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,却如隔天堑。
第二天一早,我就把那封给爸爸的回信寄出去了。
其实我都快忘了爸爸的模样。
只记得妈妈日记里夹着的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,他把我高高抱起来。
十多年前知青下乡时,爸爸和妈妈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,被迫分开。
后来便失去了音讯。
直到妈妈病逝前,还在念着他,却也只能把我托付给送家。
可前些日子,我突然收到了来自爸爸的家书。
说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找我们娘俩,说在77年恢复高考后,他也被召回去了江南的一所高校当老师。
家书上有泪痕,说他来晚了,怪自己没有能让妈妈等到重逢的那一天。
说他很想我,要接我回家。
可那时,我早已把宋家当成了我自己的家。
宋叔叔宋阿姨一直都待我很好,更何况,这里有宋彦霖啊。
可如今,我却找不到继续赖在这里的理由了。
这里以后,要是他和黄子怡的家了。
3我正在供销社的柜台后发着呆时,却看见黄子怡挽着宋彦霖的手走了进来。
黄子怡一见我,就惊喜地叫了起来:“呀!
今天正好是夕夕当值呢?
彦霖,那可得让她给我们挑一块最好的红布。”
说着,她羞红了脸低下头,用拳头轻轻捶了宋彦霖几下:“诶,你和妹妹说过了没啊。
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宋彦霖低头替她撩起垂下的额发,笑得宠溺:“说过了的,我要娶你。
夕夕,替你嫂子挑一块红布,要最好的。”
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,只是把装着一大卷毛票的布包放在了柜台上。
那有些破旧了的布包刺痛了我的眼睛。
那是一年前我亲手给他缝的。
他那时小心心翼翼地收进怀里,还笑着说,攒够钱就给我买身最好看的新裙子。
如今却被用来给别的女人扯红绸,做嫁衣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一张张抚平那些浸着汗水的毛票,数出了整整十元钱。
然后,从柜台后取出了最好的红布,连同已经明显扁下去的布包,一同递了回去。
“这是新到的绸子,收您十元。
麻烦验好货再拿走,离柜概不退换。”
像是被我公事公办的语气刺到了一下,宋彦霖终于抬起头来,看向我:“不用了。
今天下班早点回家吧,妈说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。”
黄子怡忙不迭地抢过了红布,“检查啥呀,妹妹挑的,我们自然放心。”
我点了点头,淡淡地说,“好,我会按时回去。”
宋彦霖对我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些不满,皱起眉头正要说话,却被一旁的熟人叫到一旁谈事情去了。
他一走开,黄子怡就收起了笑容,冷脸上下打量着我:“听说之前,彦霖一直很宠着你,给你找了这么好的工作。
连今晚的家宴,他也第一时间想到要叫你回去吃。”
家宴两个字,她咬得很重。
我有些惊异于她的变脸如翻书,下意识地想要解释,“那是宋妈妈心疼我.....以后就不会了。
我才会是宋家新的女主人。”
黄子怡打断了我,居高临下。
愤怒直冲我的脑门,我语气也冷硬起来,“现在这么说,还为时尚早了吧。
哥哥他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么?”
说话间,黄子怡竟伸手来拉我的手臂:“哟,还真起了疹子啊,还没消呢?
看来你的哥哥,也没那么疼你嘛。”
钱只觉得胃里一股恶心感上涌,下意识地抽出手:“你别碰我!”
不远处,宋彦霖聊完了往这边走,问了一句:“你们聊什么呢?”
我正要说话,就看到黄子怡冲我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。
然后,瞬间变成了委屈的惊叫。
“啊——”她连连后退就要摔倒。
“子怡!”
直接冲了过来,扶住了她:“你没事吧?”
黄子怡半躺在他怀里,娇弱地说道:“我没事,你不要怪夕夕,她应该不是故意甩开我的。”
宋彦霖抬起头来,看向我的时候,眼神里写满了失望。
“夕夕,哪怕你不愿子怡这么亲近你,也不该这么去甩她!”
再看向黄子怡的时候,他的语气又变成了宠溺的怜惜,轻轻扶她站稳。
我无力地辩解,“我没有。
是她……我都看到了!”
话语再一次被打断,宋彦霖加重了语气:“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。
真让我失望。”
我怔在了原地,心痛到无以复加。
黄子怡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:“彦霖,别为了我冲夕夕发火。
以后我们在夕夕面前,还是不要这么亲密了。
她委屈求全似的垂头,泫然欲泣:“妹妹对哥哥有占有欲是正常的,以前你只宠她一个,现在平白多了一个我,她一时间肯定很难接受,我们要多给夕夕一点适应的时间。”
宋彦霖冷冷地道:“早晚是要适应的。”
他稳稳地扶着黄子怡离开,而黄子怡回过头来,冲我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。
我突然觉得,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。
黄子怡的出现,彻底把我的世界击成了粉碎。
我不理解,为什么宋彦霖会喜欢上这样的人。
难道他真就是只当我是妹妹,一直只是我自作多情?
我不懂。
而且现在,我也不想懂了。
于是我只是静静地目送着二人相携离去,任泪水模糊了双眼。
很快了,宋彦霖。
等爸爸收到家书来接我回家,我就再也不会在这碍你们的眼了。